年9月19日,医院见证了一个巨婴的诞生:6.8公斤!这重量真的是一个顶俩。
医生护士们从没见过这么重的新生儿,父亲第一眼见到儿子也是愣了半天,但他很快就有了主意,“这小子以后没准挺能打”——孩子父亲是一名卡车司机,最大的业余爱好是拳击。
西伯利亚这个名字透着刺骨的寒气,这里向来是流放盗贼和政治犯的地方。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在西伯利亚流放4年,他在《死屋手记》中写道:一个最高尚的人在这里也会变得粗野。
这个大胖小子的祖上就曾竭力摆脱这种宿命:曾祖父本是知识分子,被沙皇发配来到西伯利亚,从此在这里扎下了根。
生活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里,倒是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发挥到了极致:能在西伯利亚传宗接代,你必须够强壮,或是够聪明,或是兼而有之。
1
大胖小子叫亚历山大-卡列林。
卡列林刚会走路,父亲就开始教他拳击,等到卡列林再大一些,新西伯利亚(注:西伯利亚地区最大的城市)郊外的泰加森林,就成了父子俩的天然游乐场。
泰加森林里都是耐寒的针叶乔木,比如云杉和落叶松。卡列林和父亲会滑着雪橇进入森林深处,然后以涉猎狐狸、黑貂为乐,当然想抓住那些小东西,你必须比它们更加狡猾。
卡列林13岁那年,身高1米78,体重78公斤,体格已经和父亲不相上下,加上线条逐渐硬朗的面庞,一般人见到卡列林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正在读7年级的孩子。
父亲告诉卡列林:在西伯利亚,一个男人长得很凶悍是一种优点。
卡列林也曾是一枚小鲜肉
然而正处在青春期的卡列林却不这么认为。在一场拳击比赛后,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被揍到皮开肉绽的脸,第一次开始思考要不要继续替父亲圆梦:
“那时候我情窦初开,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13路电车站是我俩约会的地方,到了傍晚我会在那里等她。可是过路的很多女孩看到我这张脸都会吓得叫出声,如果这张脸以后再毁掉,我可能这辈子就找不到对象了。”
卡列林顾及形象的做法引来了父亲的不满,父亲认为西伯利亚的男子汉不应该留长发,父子俩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卡列林最后赌气剃了个光头,从此以后,卡列林再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发型。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神奇,就在卡列林为前途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影响他一生的男人找上了门。
“我叫维克托-库兹涅佐夫,新西伯利亚迪纳摩俱乐部的教练,我想卡列林可以试试改练古典式摔跤。”
库兹涅佐夫的运动员生涯平平无奇,但他是当地最出色的摔跤教练。当然库兹涅佐夫看中卡列林并不需要什么慧眼:整个新西伯利亚市,卡列林就是同龄人中块头最大的那个。
库兹涅佐夫和卡列林从未分开过,最后又成了卡列林儿子的教练
卡列林尝试着跟这位老师练了一年,最大的进步是学会了引体向上:从一个都做不了到能够连续做42个。
卡列林随后开始参加全国的青少年赛事,年3月8日的一场比赛,卡列林第一次让整个苏联为之震惊。
初出茅庐的卡列林当时被对手抱摔,仰面朝天摔到垫子上,紧接着对手的整个身体重量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卡列林的右腿上,大腿骨被当场折断。
然而重伤之下的卡列林却突然进入狂暴状态,他忍着剧痛继续在垫子上和对手纠缠,最终迫使对手双肩着地,从而奇迹般的赢下了这场比赛。
比赛是赢了,可是卡列林被送回家时的样子也确实是惨不忍睹。又心疼又愤怒的母亲一把火烧掉了儿子所有的比赛服和鞋袜,禁止他再参加摔跤比赛。
医生说,卡列林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再上摔跤垫,期间只能做一些恢复性训练。可是卡列林给自己设计的恢复性训练,只能用硬核来形容——
每天清晨,卡列林起床后先到厨房喝两升牛奶,然后扛着两根粗大的原木走出家门。西伯利亚常年积雪没膝,卡列林就这么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扛着原木奔向几公里外的湖泊。
湖边有一艘废弃的木船,据卡列林自己说,他在那艘木船上度过上千个小时。卡列林在船上只重复一个动作:推桨,摇回,推桨,摇回……
卡列林的手掌无数次磨出了血泡,然后无数次结痂,等到医生告诉他可以复出的那天,卡列林已经真正练就了一双铁掌。
2
卡列林真正意义上的复出是从母亲松口算起,除了教练,那个爱拳击的父亲也站到了儿子这边。
年1月,重返赛场的卡列林在苏联摔跤锦标赛决赛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劲敌:国家摔跤队队长伊戈尔·罗斯托洛茨基。
罗斯托洛茨基是当时古典式摔跤公斤级的世界第一人,已经连续在世锦赛和欧锦赛上拿了两个冠军。卡列林最终0-1小负,尽管所有人都宽慰他“这是一次越级挑战”,输掉比赛的卡列林还是好几天不愿意开口说话。
一年后,卡列林又遇上了罗斯托洛茨基,这次两人除了争夺冠军,更有汉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对卡列林来说,复仇就要连本带利才爽。
然而在对决罗斯托洛茨基的前一场比赛中,卡列林被摔出了脑震荡,还患上了严重的流感,队医和教练都建议卡列林放弃比赛。然而卡列林不但坚持带伤出场,还用一场胜利打乱了苏联奥委会的计划。
一位官员在卡列林获胜后劝说他:“你才20岁,今后还有大把机会,这次就让罗斯托洛茨基去吧,下次我们给你一个保送名额。”
卡列林当然一口回绝,吃了瘪的奥委会官员随后又找借口单独给他和罗斯托洛茨基安排了一场选拔赛,卡列林唯有再赢一次。官员终于没话说了,但当时谁能想得到,卡列林由此开启的,是一段长达13年的连胜纪录!
备战汉城奥运会期间,卡列林和教练库兹涅佐夫还研制出了古典式摔跤史上最恐怖的大招——卡列林托举!
在古典式摔跤轻量级和中量级的比赛中,我们偶尔能看到托举和过背摔的动作,但到了超重量级比赛,由于双方体重过大,这类动作基本上不可想象。
只有卡列林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他会从腰部把体重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横抱起来,然后身体后仰把对手以头朝下脚朝上的姿势砸向地面。根据古典式摔跤得分规则,因为对手被抱提从而离开垫面,这是一个让裁判不得不打出5分(最高分)的动作。
说到卡列林的绝对力量,有个很著名的关于冰箱的小故事:话说卡列林当时住在公寓的8楼,有次他买了一台苏联产的黑色大冰箱,那冰箱足有公斤重。
因为没有电梯,卡列林愣是自己把冰箱抱上了8楼……
年在韩国城南市的尚武体育馆,卡列林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用最后45秒的时间把保加利亚人兰热尔·格罗夫斯基变成了那台冰箱:这是他第一次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展示卡列林托举。
4年后的巴塞罗那奥运会,代表独联体参赛的卡列林更是无可阻挡,在决赛中他只用了93秒就战胜了瑞典名将托马斯·约翰松。
卡列林在巴塞罗那甚至一次都没有用过卡列林托举,美国国家队主管米奇·赫尔在看完全部比赛之后说出了真相:
“卡列林强壮得简直不像人类,他的托举既羞辱了对手,又容易让他们受伤,所以他的对手宁愿被压制而输掉比赛,也不愿意挨一记卡列林托举。”
3
拥有绝对必杀技的卡列林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成功出圈:年日本CAPCOM公司出品的经典格斗游戏《街头霸王2》当中,苏联摔跤手桑吉尔夫的原型,正是卡列林!
卡列林在整个90年代的统治力有多恐怖?CNN电视台曾做过一项统计,卡列林不但保持全胜战绩,更连续10年让所有对手一分未得!
在摔跤这种纯靠个人硬实力的项目中,要保持10年的巅峰状态,难度可想而知,人们常常用“战胜他的只有伤病”来形容某些天才运动员,然而到了卡列林这里,伤病也战胜不了他。
年世锦赛上,卡列林在第一场与美国选手马特·加法里的比赛中两根肋骨骨折,但早就习惯了带伤作战的卡列林拒绝退赛,并开启“重伤暴走模式”横扫全部对手夺冠。
等到年布达佩斯欧锦赛,卡列林遭遇了更严重的伤情,他的右侧胸肌严重撕裂。
医生在检查后对他说:“如果不做手术,他的右臂在未来几个月里都无法活动。”
卡列林回答:“至少我还有左臂。”
于是卡列林就用一只左手吊打所有对手,夺得了那年的欧锦赛冠军……
赛后卡列林立医院做了胸肌缝合手术,术后医生说:“即使你手术成功,未来一年内你的右臂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做动作,你恐怕要缺席奥运会了。”
卡列林回答:“那也比完全不能动强多了。”
于是三个月后,卡列林参加了亚特兰大奥运会,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右侧肩胸连接处的手术疤痕,并且因为手术缝合胸肌产生的拉拽,卡列林右侧乳头明显高于左侧。
卡列林在决赛中的对手正是加法里,那个3年前令他肋骨骨折的伊朗裔美国人。
加法里是整个摔跤界和卡列林交手次数最多的人,在亚特兰大之前,他们有过21次对决,加法里输了21次。
这也让卡列林成为加法里最崇拜的人,在加法里的卧室、汽车、钱包、更衣柜里,都有卡列林的照片。
决赛开始前,据说加法里因为过度紧张上了10趟卫生间:因为卡列林刚刚做完手术,对加法里来说,这是他赢下卡列林的最佳机会,更何况加法里比卡列林还大了6岁,职业生涯已经步入晚期。
实力打了折扣的卡列林与加法里在摔跤垫上苦战到了最后,卡列林守住了在比赛中得到的唯一1分。当裁判宣布比赛结束,加法里跪倒在地,仰天长叹。
卡列林在领奖台上用手比划着“第三块金牌”,一旁是望着偶像表情苦涩的加法里。据说加法里是一路从领奖台哭着回了更衣室:“我得到了银牌,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失望过。”
加法里最终带着22次挑战卡列林22次失败的成绩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4
“北极熊”、“俄国金刚”、“亚历山大大帝”……在悉尼奥运会开始前,各国媒体忙着介绍卡列林的各种绰号,但其中出现了一类充满恶意的表达:
比如“实验超人”,比如“西伯利亚人造人”,这种称谓的暗示不言自明:卡列林能够如此强壮,大概是用了类固醇药物吧!
卡列林对这样的中伤向来嗤之以鼻:“我每天都在苦练,这是我和他们的区别。我的药检从来没有不过关的时候,如果我用了什么药,我的药就是像疯子一样训练。”
然而即便是伤病也无法击败的卡列林,终究要面对那个叫岁月的敌人,33岁的他无可避免的开始走下坡路,但在悉尼,他还没打算交出自己的权杖。
决赛之前的四个对手没有给卡列林制造任何麻烦,直到他遇上那个来自美国怀俄明州的小子——鲁伦·加德纳。
和卡列林相比,加德纳简直就像一个肉球,因为脂肪太多,你几乎看不到加德纳的肌肉线条。
三年前,卡列林和加德纳在波兰世锦赛有过唯一一次交手,当时有记者在赛后问加德纳有何收获,这个大胖子回答:“收获?他把我吓坏了,如果这也算收获的话。”
那场比赛,加德纳总共被摔倒三次,其中有一次是尝到了卡列林托举的滋味,这次倒栽葱让加德纳的两节颈椎骨骨折,如果再严重一些,就是终生瘫痪。
卡列林和加德纳在悉尼奥运会展开史诗级攻防大战
加德纳能进决赛已经是奇迹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而在之前的所有大赛中,他的最好成绩是第五名。
如果单看这些,卡列林拿下第四块金牌几乎没有悬念,但加德纳也是难得一见的神人:
比如他曾从卡车上摔下来压断了腿,比如他曾掉进干草打包机里差点被切碎,比如他上体育课被一支箭戳进了肚子,比如他骑摩托车掉进冰封的河道里被困了18个小时才被救出来,比如他乘坐的飞机一头扎进犹他州的鲍威尔湖,但机上所有人都毫发无损。
所以当卡列林在比赛中毫无犹豫的选择不断进攻时,加德纳总能像一条鳗鱼一样溜走,一如他无数次挣脱死神的召唤。
然后加德纳真的等来了机会:卡列林在一次搂抱中意外的松开了双臂,按照规则这要被扣掉1分。
卡列林事后没有解释松手的原因,或许和加德纳cm的胸围有点关系,总之,卡列林就这么送了加德纳1分,然后加德纳把这个微弱的优势保持到了比赛结束,其间他还幸运了逃脱了一次卡列林托举。
比赛还剩5秒钟的时候,卡列林放弃了努力,只见他双手叉腰后退了两步,然后静静等待时间走完。
许多人把这场比赛看做是奥运百年历史上的最大冷门,但这次冷门有了一个绝对绅士的结尾。
离开赛场时,卡列林脱下自己的鞋,留在了摔跤垫中央,这代表着一个摔跤选手当场宣布退役。卡列林整个职业生涯的战绩锁定在胜2负。
5
很少有人意识到,在年悉尼奥运会的赛场上,全世界送别的不只是一个摔跤界的王,还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博士:
卡列林在年就拿到了圣彼得堡大学的博士学位,当时他完成了两篇博士学位论文:《论后拉抱摔计数方法的执行》和《论顶级摔跤手的整体培训体系》……
而在此之前,他进修过的学校还包括:新西伯利亚交通学院、西伯利亚体育学院、苏联内务部军事学院。卡列林甚至还另有一个法律学士学位。
卡列林没有一般摔跤运动员的“摔跤耳”,因为他从未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作为地球上最强壮的男人,卡列林有这样文武双全的体质并不稀奇,在文章一开始我们曾介绍过,卡列林的曾祖父是知识分子出身。
训练之余,卡列林会在家里研究美食,他最拿手的菜是做鱼。卡列林喜欢阅读英美古典文学,他对歌剧、芭蕾、戏剧、历史和诗歌都颇有研究,平时有空也会自己动笔写诗。
用卡列林自己的话说,他在摔跤垫之外的一切获得,最终都反哺了那个摔跤垫上的自己,而摔跤比赛本身也充满艺术性:
“一场摔跤比赛就是一首诗,我们看见同样的东西,叙述的方式却各有不同。每个动作就是一行诗句,我的诗句充满大胆的想象,我只是把它们写下来而已。”
卡列林的场外成就还不只是业余艺术家这么简单,年,应好友兼铁粉普京的邀请,卡列林加入了统一俄罗斯党,并连续三次当选国家杜马。
有意思的是,这位细腻优雅的“超级野兽”在退役之后填写履历表时,都会在工作岗位一栏填上“大学讲师”。
卡列林的三个子女全部走上了职业体育的道路:大儿子丹尼斯是赛车手,小儿子伊凡子承父业练了摔跤(教练还是库兹涅佐夫),女儿瓦西尼萨则是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
如开篇所说,在西伯利亚传宗接代,你必须够强壮,或是够聪明,卡列林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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