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在时代前面，引领着时代前进；有人裹挟在时代里面，壮大着时代的声势；也有人跟在时代后面，追赶着时代的步伐。而被划分到追赶时代的那一波人，或许终其一生，只是拼命努力不被时代抛弃和遗忘，也想成为时代潮流下普普通通的一员，不去奢侈地想去引领时代万众瞩目，但也不想一直掉队格外醒目，成为一名普通人，就是一些人一生追求的目标，也是对自己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最直白的定义。
????年纪尚幼之时，对一件事情理解只能停留在表面，未能理解背后形形色色的复杂和弯弯绕绕的人性，一如我孩童时候的那些经历，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曾经与同龄人的攀比争吵、模仿融入，其实是不同家庭贫穷与富有最直接的体现，也是每个时代背景下，贫穷与富有斗争的缩影。大概是自己真的长大了，思考多了，感慨多了，忧愁多了，似乎开始懂了一点点人情世故，不再像以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以个人心中界定的亲疏远近来决定自己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人，而如今再次审视自己时，身上的这个毛病似乎有所收敛，面对讨厌的人，不再把不屑和反感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起码情绪中少了强烈的敌意和生硬的拒绝，那种腾然而起的情绪，无论是一时的要强还是贯穿始终的倔强，或多或少都会被压下去，脑海中极速闪过的事情，像是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猛然浇灭随时爆发的怒火，随即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划过一个念头，当下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这样转念一想，也就不再继续和自己较劲，相比于从前，好像的确是多了一份冷静与理智！
或许是母亲有意无意的灌输与影响，也或许是自己走出家里在外面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有意无意与他人的比较，让我在无形之中验证了母亲的说法，所以从我记事起，在我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家里很穷，不是那种揭不开锅穿不起衣服的穷，而是站在同龄人中只能羡慕和仰望的穷，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直都在追赶着别人的脚步，一直都比别人慢一拍，一直踮起脚尖用力融入每一个流行的当下。????一如印在记忆起点的那个溜溜球，不知为何，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记得那件事情带给我的感受，大概在我七岁的时候，也或许是八岁，班级里突然开始盛行起一股玩溜溜球之风，班里的男生几乎人人都有一个，一到课间时间，便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掏出来摆弄，有一些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些炫酷的溜溜球动作，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做着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引来班里其他同学的围观喝彩，而我只能眼巴巴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因为我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溜溜球，为此我回家以后苦苦央求母亲，希望母亲也能给我买一个，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样：“那种东西就是玩个新奇，很快就不流行了。”可那一次，我却没有向母亲妥协，仿佛向母亲争取的，不再是一个溜溜球，而是一张进入别人世界的门票，一张不被其他同学看低和冷落的门票，更是一张遮掩自己内心自卑和保护敏感脆弱自尊的门票，我缠在母亲身边软磨硬泡了一个礼拜，最后大概是母亲也厌烦了，所以松口给我买了一个，我跟在母亲后面，看着她从经常放零钱的小罐子里给我点出四张一元的钞票，从母亲手中接过钱的那一刻，如同接过四百元那般激动，转身就去了小卖部，买下了自己相中很久的那个溜溜球，金属质地，绿色外漆，在那时的我看来，如此耀眼，如此闪亮，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揣到书包里，准备带到学校和同学一起玩，可事实却是，又有一个同学带了一辆四驱赛车，然后同学们一下子都不玩溜溜球了，都争着抢着要借那个同学的四驱赛车玩，我伸进书包的手又慢慢地缩回来，不知道该不该掏出自己视为珍宝的溜溜球，或许是不想承认被母亲说中，也或许自己真的对别人厌倦的东西还还存有新鲜感，所以放学回家以后，我都会第一时间掏出溜溜球玩，起码要给母亲一种感觉，我在学校玩得意犹未尽，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一个礼拜，我就悄悄地把溜溜球藏了起来，也未曾和母亲再提起此事，也不敢再次缠着母亲去给我买一辆四驱赛车。
????而这件残留在脑海中的小事，却很荒谬地成为了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缩影，在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我如同被诅咒一般，始终走不出追赶别人的阴影，每一个当下流行的东西，都伴随着一段察言观色的拼命融入，从溜溜球开始，再到之后的游戏机，在游戏机火爆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往邻家跑，因为他家有一台游戏机，甚至有时候吃完午饭，趁着上学前短暂的午休时间，都要去他家，握住游戏机手柄过两把瘾，可不是每次去都能正好赶上人家都在打游戏，有时候待在人家家里守一个晚上，别人也不会玩，而我又不能主动要求人家玩，常常是母亲叫我回家，人家送走了所有外人，自己锁上大门，然后才尽情玩耍，不用再像有人一样，必须出于礼貌的谦让和略带同情的施舍，所以中间有很多次，我吵着闹着也让母亲给我买一台游戏机，而母亲像是铁了心一般，任凭我磨破嘴皮，母亲总是以影响学习为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软磨硬泡和死缠烂打，直到有一次，我又在别人家空守了一个晚上，回家的路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会不会别人只是在等我离开才会玩？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躲我？”我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中途又偷偷折了回去，悄悄地趴在他家大门上，透过门缝偷窥里面的情况，果不其然，那个黑漆漆的我们白天打游戏的屋子里，从窗户上透出闪烁的光亮，那道闪烁的光亮，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循环上演，然后加上自己渐渐衍生出来的刺耳的欢声笑语，那一晚，心情跌落到低点，幼小而脆弱的自尊，在那一刻，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刺中，受到了深深地伤害，而之前不计其数如同低三下四地蹭玩，让我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一个近乎不理智却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要通过伤害自己逼迫母亲妥协。
????这一次，争取地不再是融入同龄人的门票，而是站在同龄人中的尊严，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委屈自己，用自己的自尊换取那廉价欲望的满足，终于在一天晚上，我将脑海中蓄意已久的计划付诸行动，我像平常一样，告诉母亲自己要出去玩耍，而实际上我却偷偷爬到屋顶上藏了起来，暗中观察家里的一举一动，直到时间过了九点，我亲眼看着母亲去周围邻居家里寻我，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母亲回来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母亲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孩子，平常都是那几个固定的地方，今天这是去哪里了？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吗？也不知道准点回来！”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脸上划过一抹得意的微笑，像是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一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十点过去了，母亲还是没见到我的人影，这一下母亲彻底慌了，着急地不断问父亲：“这孩子能去哪里？万一丢了可怎么办？”然后我从屋顶上隐隐听见父亲要去大队广播找我，紧接着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我眼看事情要闹大，看见父亲母亲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急忙从屋顶上爬起来，喊了一句：“别去找了，我在这里。”
我做好了挨一顿打的准备，但也做好了誓死不服软的准备，母亲气急了，回到屋里反手就操起了鸡毛掸子，狠狠地在我身上抽了一下，大声逼问我：“你是不是非要买那个破游戏机？说，是不是？”紧接着，又狠狠地在我大腿上连抽了几下，这一次，我也像是要和母亲赌气到底一样，咬牙忍着疼痛，愣是一句服软的话也没说，母亲见状，火气更大了，一时竟说不上话来，我虽然很疼，可积压在肚子里委屈让我有了和母亲对抗到底的决心，我冲着母亲咆哮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游戏机玩，而我却没有？”然后我再次紧紧抱住头，缩在墙角，等待新一轮更加猛烈的抽打，可母亲却像突然泄力一般，手中的鸡毛掸子滑落到地上，突然转身，一个人去了外间的床上坐了下来，倚靠着窗台，沉默着，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情，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母亲想了些什么，也不清楚母亲为什么突然要在外间坐那么久，我只是为自己没有掉眼泪而暗自骄傲，甚至把母亲这一反常态的行为看作是自己胜利的战果，以为自己这招苦肉计起到了奇效！
我最终还是拥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游戏机，只不过还是和那个溜溜球一样，我费尽周折得到了游戏机，而那个邻家，却安装上了电脑，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短暂拥有的快感，心底又滋生出新的仰望和羡慕。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和母亲作对了，没有执拗般闹着母亲给家里安装一台电脑，我不知道是母亲渐渐上了岁数不再年轻气盛，还是因为自己慢慢长大开始懂事了，总之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动手打过我了，即使在我今后的成长过程中，是不是还是会叛逆和顽固，母亲也只是心平气和地和我讲道理，那个陪我长大的鸡毛掸子，也在来来回回地搬家中不知道被丢在了什么地方，如同那台被时代抛弃和淘汰的游戏机，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往，承载着一段记忆、一些故事以及一顿毒打，成为了现在酒足饭饱之后的笑料。
????直到今年过年回家，母亲在我耳边念叨起为我成家的琐碎准备时，我突然反问了母亲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媒人上门给我说亲？是不是因为咱家条件不够好？”然后母亲突然怔在了那里，短短地沉默过后，用一种很复杂地语气和我说：“这个当然有关系，别人家条件好的，媒人们都踏破门槛了。”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不知为何，我猛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冲着母亲咆哮而出的问题：“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游戏机玩？而我却没有”。而如今这样一个问题，如同一块玻璃碎片，深深浅浅地刮在了母亲敏感而脆弱的自尊上，我突然隐隐揣测到母亲刚才那个短短的沉默背后，像是有太多太多的心酸与无奈，也像是夹杂着很多很多的亏欠与自责，或许母亲想要给我解释她大半辈子作出的努力，或许她想和我说自己已经尽全力了但依然没有满足这个社会上基本的要求，或许她想让我理解自己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其实都是为我准备的良苦用心，我无法知晓母亲具体的想法，正如我无法知道多年前母亲久坐在外间里想了些什么一样，可是当我把这样两个问题放在一起对比，我大概猜测到是那一点猛然刺中了母亲内心的痛处，那就是为什么自己家孩子总比别人家的孩子过得差？或许母亲也在内心抱怨自己没有出生在一个良好的家庭中，或许是在谴责自己为什么没有给孩子创造出良好的环境，也或许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理解作为母亲的艰难和不易，我知道自己不能追问了，因为我清楚，母亲已经给了我她所能做到最好的！
????也可能正是那些经历，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无法摆脱因为物质条件上的滞后带给我的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也曾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较中心态失衡，暗中埋怨自己的出身和家庭，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足够幸运的，在我最需要陪伴和呵护的年龄，母亲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一点点长大，从一点点小事中教我做人的道理，让我健健康康地成长至今，然而如今真的长大了，也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可我还是无法完全摆脱根那种根植在脑海中的束缚和自卑，所以我我觉得仍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走出来，我就像被关在牢笼里很久的囚犯一样，有一天锁开了，门开了，而自己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在门口试探徘徊，恍惚地看着门外的世界，而这个时候才猛然醒悟，原来一直走不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大概是因为脑海中真的堆积了太多往事不肯清除，所以很多事情真的忘记发生在什么时间了，甚至连个大概时间段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六岁的时候，也或许是七岁，如今都无从考证，如今筛选遗留下来的，只有某一件事情残留在心中的感受和想法，这些残留，摇摇晃晃地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以至于现在自己回想起来，和别人提起来，都是些过往零零散散的片段以及自己执拗倔强的想法。我不知道用今后的努力去弥补曾经的缺失是不是一种无形的新的束缚，可我好像又别无选择，只能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走下去，走出去！
张慧豪
一粒尘埃
